村里的一位异姓兄长对我说，看看能不能把你大哥的艰苦奋斗的生命轨迹写一下？可能他们是同龄人，也了解大哥过去苦难深重的生活方式，稍微带有几分理解和敬佩之情吧！

我有点犹豫，一个渔夫，终身为渔，我写点什么呢？并且大哥捕鱼的河流是我一再描述的家旁那条给我童年带来欢乐的地方！给大哥带来的也许会是截然相反的感受吧！

大哥是缘何捕鱼的，我不清楚，我猜，应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吧！

那时候我还小，总看到大哥在下午的时间伐舟河面，在整理网具，好像与苦难并不相结……而且还能让我产生一点渔舟唱晚的惬意……

但我现在拿起笔便茫然四顾，泪水不经意润湿了满眼：肩上扛着铁锹，锹上挂着鱼网，嘴里叼着老烟卷，穿着雨鞋，戴着斗篷，从家旁的田埂，迎着残阳向河边走去，便淹没在了庄家里和不知疲惫的劳作中……大哥仿佛就站在我面前！

同一个我，不同年龄的两种描述，便生产两种景象，既无限的抽象和诗意，又无限的苦难和具体，我不想去描述那些虚假的抽象和诗意，我更不应该躲过那些真实的苦难和具体，这让我想起大哥极为重要的一段人生往事！

早在35年前，那次大哥去高邮买渔具，为了多买点渔具，把盘缠用光了，为了节省点钱，大哥是从水路坐船回家的，在回家的路上一天一夜没吃饭，到我们那小县城时，都饿晕了，饥肠辘辘到我堂哥家做点吃的，一路上都是趟着装睡觉的……因为没钱吃饭，也没好意思和同船的人搭讪!

有了些像模像样的渔具之后，大哥漫长的青春岁月都压缩在大涧河这段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逮鱼是件非常艰苦的差事，深夜两三点就要起网，早晨要去赶集买鱼，下午还要在炙烤河面整理网具，往往早饭半晌吃，中饭下晚吃，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

春秋天相对要好些，夜晚，在湖里看网，气候宜人，总能睡个安稳觉，苍穹下所有的声音和大哥的呼噜声都能共鸣！河边的所有的生命和大哥倦意的身体都能共生！

夏天是大哥最繁忙也是最难熬的日子，天气炎热，每天都有人在河里洗澡，总有人会去捣腾大哥的网具，鱼拿走了不说，连网口都不系好，甚至把网都偷走了！大哥总要不停的转悠，来回照看上下游的延绵几里长的鱼网，有时疲惫极了，坐下来卷根烟，吸几口便倒在杂草丛生中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凡事露肉的地方全都趴满了蚊子，一巴掌拍下去，满手是血……

如果遇到恶劣天气，开闸放水，都是要整天守护着渔具的，害怕鱼网被洪水冲走和搅乱，特别是夜间，暴风骤雨，河水猛涨，那是最提心吊胆的时刻，因为全家的希望都在河里，往往大哥顾不得危险和恐怖，通宵达旦全力以赴去收网和看护！不是个中人，无法体会个中味，惊雷、杂草杂物、没头的庄家，闪电下各种光怪陆离幻影，不小心脚底踩踢上游飘来的各种腐尸（还有小孩溺水死亡的），加上刺鼻的腐臭，翻滚的河水、惊恐的夜半鸟叫，不时河面还会翻起诡异的浪花……大哥不知多少次落水，被荆棘丛生裹挟着，威胁着生命，如果是白天，想一想都让人惊悚不己，那片旷野白天一般人都害怕去，何况是在夜间，这些点点滴滴的记忆，都是大哥真实的生活状况……河床变成大哥人生的课堂！

仿佛小英雄雨来的故事在夜幕下重演一样

那年头，缺衣少食，计划生育，三俩五钱，（乡统筹村提留），家中子女又多，大哥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衣服都是堂哥给点旧的，饭能吃饱就不错了！大哥时常会跟我们说，在农村要想摆脱困境，只有出力出汗，辛勤劳动，除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没有其他路可走，人间正道是沧桑……

我在大哥身上看到了楷模性的存在，因为贫穷，从不哭穷，因为劳累，从不喊累，在吃苦耐劳上，大哥就是我们兄弟几个的教科书！

那时，因为大哥家计划生育不过关，有些村干部自鸣得意，总会给点难为给大哥，我有时也会跟大哥说，抽空拿点鱼虾给某些人送去，但大哥从不低头，情愿交罚款，也不苟且折腰！

说实在的，那时候基层干部对计划生育的沉迷，比现在小孩对网络的沉迷还要有恃无恐………（涉及到政策法规层面，点到为止）大哥受计划生育的困扰比受贫穷的干扰更加扑朔迷离……

大哥情愿同情鳏寡孤独之人，也不会给权贵抛去一点点奴颜，这是我们家族的通病！

四队的赵殿生，六队的徐贵生，还有六队戈翠萍，都是大哥那年头常来常往的穷朋友，有时候赵殿生和徐贵生会隔三岔五到大哥家吃饭，他们虽然家道中落，大哥从不避之，他和这几个人交往没有一点功利目的，没有任何索取的色彩，更没有颐指气使，只是对他们抱有更多的同情怜悯和仁爱，有时会引起一些人的非议，但济贫济困是善良人的天性，无可厚非，给富人一斗，不如给穷人一口，这是大哥常说的话！

大哥并没有因为和穷人交往而变得更穷！

相反那些自鸣得意某些干部，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中风光殆尽，且越见凄凉，现在看来那些自鸣得意自以为是都构成了自我嘲弄自愧不如，那些自高自大且自我陶醉的自信，早已掩埋在自惭形秽的懒惰中了，而大哥的自律自尊来自于德厚人和，干净且久远，因为大哥是在用汗水和勤劳书写自己的幸福篇章，大哥用平实和不争过自己波澜不惊的生活，大哥用善良和仁爱跟每个人平等相处，越发显得可敬和安详！

八十年代，大哥家的状况因拼搏而有所改善，不知道是哪位家兄在春节期间送大哥一副春联：

一家七口人

全靠小鱼船

这副春联在当时多少都有点调侃的意味，但现在回忆起来却怎么都让人笑不出来，一个“靠”字背后，道尽了大哥所有的艰辛和和跋涉，耗尽了大哥大半生的心血和风霜！那个飘摇的小渔船，承载着大哥一天生活的起点和终点，支撑着一家的贮存和收获，摆渡着曾经贫困和希望！

由于大哥的艰苦奋斗勤俭持家，在村子里，大哥是较早盖起了大房子的，较早买了摩托车的，较早在县城买了房子的，我不知道何时他家轿车都买了！

这都是汗水换取的果实，这都是劳动换取的馈赠，这都是人和换取的尊重

这些艰辛和苦累，风餐露宿的立体画面，日复一日的熬夜场景，风雨交加的河畔期盼，总会让我产生更多的心疼！大哥大半辈子的辛劳，在我的笔下，只有短短的几行墨迹！我的描述是微不足道的，要想真正懂得那段岁月感受，要追问流淌的河水，要追随流逝的时光，要追踪溜走的青春年华！

写完了，我翻开微信通讯录，大哥的网名恰巧叫：老渔翁，并且头像的照片笑的那么纯粹！

论资历和年龄，叫老渔翁一点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