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三

妈妈近来因为腿脚麻木摔跤,跌了两跌,我也就时常惦记着!

家兄带去医院检查,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母亲便急匆匆要回老宅去,众人极力挽留,也都无济于事,那就只能顺着她,由她回老宅去!

母亲要回老宅去,一是因为饮食起居不适应新的环境,没人讲话,二是考虑儿子经济不宽裕,三是惦记老宅的小毛小狗还有几只老母鸡的一日三餐……

妈妈惦记老宅的生态,我们就纷纷惦记妈妈的生活,每天总会有家人打电话给她问长问短……

姐姐跟我说,你时常给妈妈打个电话,她会开心点,她最疼你。我晚饭后拿起电话打了过去……

妈妈说:我没听懂你声音?我说我是你小儿子!

妈妈怎么会听不懂我的声音?是我打电话给她太少,还是手机的话筒变音了,如果是前者我深感内疚,如果是后者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母亲通过很细微的直觉都能判断出我们是谁,比如谁咳嗽一声、走路脚步的快慢声、睡觉呼噜声、喘息声……她都能听出来是谁!

不经意我冒出来一个记忆,那也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几个大点的哥哥都起床了,正好有人从门外推门进来,我和母亲还没起床,我让妈妈猜进来的是谁,妈妈说你让他大点声喘气,那时的房间都用柴笆间隔的,二哥捏着嗓门发出点喘气声音,妈妈就知道是周林!这就是母亲对自己儿女最敏锐的反应!

母亲现在老了,识别儿女的敏感系统都被岁月风蚀的七零八落,连我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不知其他哥哥给她打电话,她是否也会问一声:你是谁?

她问我吃过饭没有?我说吃过了,其实我没吃饭!我又问她吃过饭没有,她也说吃过了,按照妈妈以往生活习惯她冬天一般不吃晚饭的,这个习惯我随母亲,我们都相互隐瞒着,减少各自的担心!

妈妈说:你一个人在外不要节省,不想弄饭就出去买点吃,不要把身体弄坏了!我都到天命之年了,还有母亲的此番叮嘱,我享受着妈妈的话语……

我问妈妈,你那电视还好放吗?她说我天天看,我说你没事就看看动画片或戏曲频道,电视剧你又记不得人物姓名,又理不清头绪!

有时候我总把妈妈当小孩去看待。

下面的对话让我有点匪夷所思了和刮目相看,一辈子连县城都难得去的老太太,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把我惊着了,出乎意料!

妈妈问我说:好长时间没在电视上看到奥巴马了,他怎么了?

我告诉妈妈:奥巴马已经退休了下台了

那现在是哪个干的?妈妈问我

现在是唐纳德干的!我说。似乎带有点调皮的揶揄

美国也有姓唐的?妈妈惊讶的说

美国也有姓唐的,这人也叫特朗普,我说

这人不靠谱呀!是不是黄毛子那个呀?妈妈又加了一句说:那个人看样子不厚道!美国现在还欺负人吗?

还欺负,就不敢欺负中国,只敢欺负日本和朝鲜!我告诉妈妈

欺负日本,活该!妈妈负气的说。

日本鬼子扫荡中国的时候,妈妈都隐隐约约的记事了,一声活该,道出了那代人的心声和仇恨……

妈妈问及奥巴马是我始料不及的,在我的记忆中,妈妈被岁月的风霜浸染的只知道收干晒湿、田园到家园、锅前到锅后的劳作,从未有过关心时政的兴趣爱好,哪怕偶尔的表现都没有过!突然问起这个国际间的问题,我也只能简单明了的回答,我不敢把美国在中东中亚那些行为说给母亲听,因为这种孩童式追问只需要孩童般的回答,多一句都显得多余和零乱!

也许我随口说出日本来,她还能知道日本是个国家,至于日本在我家的哪边母亲不问我也家不说了,因为日本人在中国有过滔天罪行……让美国人去欺负一下日本人也能解压妈妈那代人的心底积怨!

妈妈问及美国还欺负人吗?如果出自一个现在小学生之口,你都会觉得平淡,而对于目不识丁手持拐棍走路蹒跚的八旬乡土老人,这仿佛一个不识字的人在研究甲骨文一样,让人惊讶,惊讶之余,这是莫大的惊喜耶!说明母亲的思维还是条理的

母亲这孩童式的追问,从这点看妈妈还没有真正老到孩童的境地,我让她没事看看动画片,是不是有点判断失误,或者说有没有伤着妈妈?

我们每次给妈妈打电话,总是问寒叙暖,说的多了,她也会觉得空泛和絮叨,我总怕母亲会产生陈述之嫌,有时也会给她讲讲儿子在大学的生活状况和学习进步的喜讯!她每次听了都很高兴,仿佛看到了家庭的曙光!

我们都在无穷的放大自己的生命处境,没能很好陪在母亲的身边,她之所以知道美国欺负人,还不是因为独自在家无聊,经常看电视懂得的这点国际门道!

以后再给母亲打电话多讲些外面的所见所闻,也许她更乐意听!

小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食物有关吧———粉酱稀饭,有的地方叫做酸酱稀饭,稀的照人影子,稀的寒酸,说是饭,其实只是比水多了点可口的酸味而已,顽皮一天的孩子到家咕噜咕噜喝几碗,倒头就睡,尿床也就在所难免!

穷人办法多 ,穷人生智慧,父母亲为了战胜饥饿不知道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智慧,把玉米、大豆、豇豆等碾压成颗粒,放在水中浸泡十来天,发酵到生气泡有酸味 ,然后再用磨碾成细糊,就可食用了。还有种做法就是用玉米面,放点面糟用水浸泡发酵,一个礼拜就能吃了!

这种特色的稀饭虽然有点酸,但你喝多少都不会酸倒牙,我们小孩吃的津津有味,稀饭锅下山芋,黑窑碗搭配点黑乎乎的霉干菜,是那个艰苦岁月的经典,个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家庭的掌勺人能体会的全全面面,只有父母才能知道其中的酸楚和艰辛!

我的一个放羊小伙伴,邻村的,不知道叫什么学名,但大家都知道他是葛雨龙家的小儿子,不知道在哪占卜来的名字,都喊四以子,把羊群赶到湖里,有时我们会凑上去问他:四以子你家今早吃什么?他的回答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他说:我告诉你你不要跟人说,妈妈不准出来说,说讲出去说不到女人,我家今早喝粉酱稀饭!

能摆脱粉酱稀饭是少女对爱情追求的一个附加条件,能不喝粉酱稀饭是人们对食物的基本渴望,能不喝粉酱稀饭是家庭富裕的兜底保障,能不喝粉酱稀饭是人前人后幸福的源泉和洋溢自信的本钱。

正因为四以子把当年喝粉酱稀饭的事透露出来,至今单身!

粉酱稀饭是贫困潦倒的象征,是小伙光棍的根源,是走亲访友不能用于招待的没面子工程,把姑娘嫁给喝粉酱稀饭的人家,简直是开国际性玩笑!

喝粉酱稀饭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粉酱稀饭是时代的标签,我们喝着粉酱稀饭在田野里抖擞的玩,忘记了贫困忘记了尿床忘记了牛羊……

四以子,这个童年的牧友,我真想多写几笔,比同龄的我们高出一大截,腿长,从大腿根一直匀称的细到脚踝,没有小腿肚子,脖子长,但似乎转起来也不是活灵活现,头长,小而尖,有点像动画片大头儿子爸爸的头,眼睛细细的像一根线,从眼神中你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但嘴角总挂靠着乐滋滋的神态,两棵上门齿略翘且有缝隙,木呐中带有几分愚弱……

他没上过几天学,但还闹过让人记忆犹新的笑话,在教室里他个头最高,显得有点突兀,怀里紧抱四条腿的小板凳,跑到办公室嚷着跟老师说:老师,老师,我语龙没有的了,我语龙给人偷去了……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在笑,安慰他说:不碍事,你雨龙在家咧,没人偷,去家就能看见了……

在语文和语龙都分不清的懵昧状态下,老师俏皮的把他父亲名字葛雨龙和四以口中丢失的语龙混为一谈发出忠奸难辩的笑声,从那次四以把语龙(雨龙)丢失了以后,就再也没上过学 ,从此与教室、校园、文化失之交臂!

当简单的嘟嚷遇到巧合的重叠,笑果一触即发,当无意识的诉求撞击到一群老师合理的理解所产生的共振,笑声在办公室荡漾……当含糊混淆的发音遇到诙谐讥讽的嘲弄,命运的结局就此注定!

从此四以子就以放羊为伴,秋来暑往寒春易节从不间断!

四以子放羊与众不同,我们放羊把羊往湖里一赶,信马由缰,他喜欢把头羊用根长绳子牵在手里,不和其它羊群搅合在一起,害怕跑丢了和跑乱了,因为他不识数,只有在一边放,他才能理清自家的羊只。

我们有时候会戏虐的问,四以子你家有几只羊,他会鼻音很重的说:我也不知道有几个,反正你看,用木棍指着,这大老羊,那二老羊,狗头羊 ,小藜羊,小公羊,小缀子………数来数去还是不知道几头!他喜欢独处的另一个原因,不是不合群,而是招架不住牧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发问,被惹恼了,他就会呲勒你一句:你滚不呢!这是我见到他发过的最大脾气!

他专心致志的放羊,甚至容不得羊调皮,如果哪只羊调皮捣蛋了,他就会指名道姓说:小公羊我能擂你一顿!

他视牧羊为生命的主题,每天赶着羊群是日常的必修课程,如果哪天撒手头羊的缆绳,他的精神世界将无依无靠,羊群也将杂乱无章!

四以子的牧羊风格,给我们的牧野生涯增添了一道景致,一米八几的个头,心机单纯的像旷野的天空,纯净明朗,个头与智慧有点失调和不匹配,当这种失调和不匹配转换成对命运的追逐时,个性色彩也就表现的有点单调和轻飘,人生的各种欲望和追求也就跟着减退,反而幸福感和满足感也会紧跟随膨胀……难怪他人到中年面部皮肤还那么的细皮嫩肉,因为他的生活过程中没有太多的纹理褶皱!

闸前闸后,牛羊成群,那片旷野在日落西山时的轮廓就像一个无可挑剔的曼妙的胴体,那条羊肠小道在两岸庄稼的呵护下还在寂静中蜿蜒,牧羊时结下的情节和田野追逐中培育的勇敢情怀,饥肠辘辘中享受着那片丰富多彩的田园风光,在奔波多年以后,在事事无成的外乡,突然觉得,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还蕴藏着如此典雅高洁的篇章,想想都有点奢侈,那片土地所孕育的某种大美和纯净天空飘浮的朵朵白云,不正是现代人向往的所在,在这夜深人静中,我仿佛找到了精神的后院和人生皈依点!

因为那片天地参与了我最早的人生构建!